Rydeen

（二）
金在中没等到迟来的公道，等到了一封解约函。一个前途光明的大公司，不缺一名丑闻满天飞的小小脱口秀艺人。他离开公司的时候网上还在热议，网民语气冷淡：公司没让他赔钱算他好运了。
离开公司前后的日子其实没差，那天的谣言出了之后他所有的演出都被取消了，只好在家里宅着，一开始还写写剧本，后来直接什么事都不干，在家里都快养出蘑菇。他本来就是怕寂寞的人，从前工作连轴转，有时可以忽略孤独，现在没了工作，他的寂寞被无限的放大。他在笔记本上敲字：“我家有两个洗脸池，我用其中的一个来洗漱，另一个，主要用来哭。”就再也写不出别的句子。他气得把笔记本“啪”的合上，那句话却在他心里久久萦绕着。
期间有朋友带他出去喝酒，泡吧，见见新朋友，他统统没拒绝，希望用酒精和性来掩盖自己的寂寞，但是这些活动只让他觉得更糟。他吐槽过自己的恋爱中的笨拙似乎也被放大了，从前在社交中他永远是神采飞扬滔滔不绝的那个，现在他却永远是酒吧里最沉默的最无趣人。即便有了交往对象，对方也会因为他无时无刻试图搞笑的行为崩溃最后离开他。后来朋友知道这会起反作用，也不带他去酒吧了，只是叮嘱他好好照顾自己。金在中心想，我变得无趣了，果然最终你们都会厌弃我的。
他开始不起床，不吃不喝，白天毫无目的地看电视，看困了就睡，睡醒了继续看，然后到了深夜陷入痛苦的清醒。
再次被电话叫醒时他已经饿了两三天了，他虚弱地握住手机，屏幕上显示的还是“经纪人”三个字，怎么忘记改名字了呢，他想，我哪有什么经纪人。犹豫再三，他还是接了电话，被自己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。对方小姑娘非常急的样子，“金老师，您在哪？”他靠着墙挤出一个微笑：“还叫我金老师呢？”对方不容分说：“金老师！郑氏传媒要和您签约！”金在中想我这是做梦吧，下一秒就想挂了电话继续睡。对方像是预感到了什么的，急着大叫：“真的！合约都拟好了，就等您有空签了。”金在中脑子向被人敲了一记似的，突然想起盗梦空间里Eames对Arthur说的“You mustn’t be afraid to dream a little bigger,darling”，对着电话说了句：“我现在就有空，你来接我。”又继续睡了，反正做梦又不吃亏。
被敲门声吵醒的金在中起床气很重，开门看到经纪人红着眼睛站在门口又赶快把人往里迎。经纪人小姑娘平时看起来文静静的，现下却对他发了脾气：“金老师，您说现在有空的，怎么还穿着睡衣！”说着就要去给人找衣服穿。金在中还没清醒，拦着人不让进卧室：“我刚刚梦到你给我打电话你怎么就来了？”小姑娘看着金在中一脸憔悴，急得又要哭出来：“金老师，我没骗您，郑氏传媒真的要和您签约。我和他们约了3点，现在这都2点了您还没收拾好。”金在中正了色，也不问为什么，自己默默进去找衣服穿，又拾掇了一下自己的脸，好不容易在2:30出了门。
金在中在车上听着小姑娘叽叽喳喳，说金老师走后她就一直到处为他张罗想找公司签他，正四处碰壁，不想郑氏竟然主动打了电话过来。签约是公司的一个大人物过来办的，100万一年，签5年，金在中心想脱口秀演员值这么多钱？没见过这么爽快的公司，仔细看了合约，也确实没什么问题，想一想直接签了大名。对方对他也是客客气气，让他不要担心，郑氏既然敢签他，就会好好为他谋划。一个天价的合约完成时间竟然还不如他们路上通勤的时间长，金在中莫名觉得好笑。回去的路上小姑娘又哭又笑，说这是天大的喜事。金在中听得脑仁儿疼，又不忍拂了她好意，于是微笑地靠着车窗听着，不时点点头。
不知道今后是怎样的境遇，金在中想，反正，总不会比现在更差了吧。
郑氏传媒，金在中是知道的，全国最牛逼的娱乐公司，比金在中之前待的大公司又厉害上许多。他还和他们的总裁郑允浩有过一面之缘，不过对方应该不记得他了吧，金在中想。
郑允浩是认识金在中的。他这个人平时一脸严肃，看着就和喜剧扯不上关系。但他是知道金在中的。他早些年在英国留过学，那会儿为了练口语听力，经常去现场看脱口秀，脱口秀对于国外观众的知识、文化积累和反应能力是很大的挑战，郑允浩喜欢这种挑战，就像他喜欢喜剧演员那种由无数精巧的安排构成的灵巧。他在学校社团甚至还尝试过喜剧表演，但最终还是因为种种原因放弃了。回了国之后，国内基本没有脱口秀的文化，有的也都是些油腻的段子的堆积，他便不看了，偶尔听听相声还成。偶尔听公司艺人提起金在中，他也没留意，这些年被人忽悠着去看的脱口秀不少，永远都是败兴而归，他有点怕了。后来偶尔在一个话剧场子远远的看到一个人，被身边的人叫作金在中，他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，刚好对上眼睛，隔着对方眼镜看不清神色，只觉得眸子异常的亮，于是礼貌的点点头，不知怎么的，回家后就一直记着那双眼睛，也太乖了吧，郑允浩心想。
不知什么时候起，郑允浩觉得身边总能听到金在中的名字，这名字于他像形成了条件反射似的，一听到金在中三个字，他便仿佛能看到那双眼睛。他有些烦躁地敲了敲键盘，打了电话预定了金在中的演出票，还特地叮嘱对方不要买太靠前的票。
于是郑允浩第一次去看了金在中的演出，却没想到是他的最后一场演出。听到金在中说“我知道这里有一半的人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你们旁边的人喜欢我。”的时候笑了，露出平时不容易见到的小虎牙，心说我这儿明明是一个人来看你啊。听到他说年轻演员那一段儿的时候，他心里突然像打起战鼓似的，咚咚咚地敲个不停。大部分时候他和身边的观众一起笑，只不过区别是大部分观众都是和身边人相视一笑，郑允浩只能看着台上的金在中微笑。看完节目，郑允浩用理性分析了一下金在中的演出，给出评价：专业。结束的时候他本来还想去后台看望一下金在中，但想想演完一场着实辛苦，也就忍着没去，想着反正今后日子还长，却没想到这是他最后一场演出。
郑允浩看到新闻的时候，第一反应竟然是自责，他想，如果我去了一下后台，陪陪他，小孩儿是不是就不会那么无聊的磕鸡蛋玩儿了？郑允浩转瞬为自己的想法害怕，想着自己哪儿来的立场啊，又不是他什么人。
这个想法立刻被自己的潜意识代替。那如果是呢？如果我是他什么人的话，是不是就可以去陪陪他了，逗他笑，让他不再那么寂寞了？郑允浩想那我一定不能在他搞笑的时候嫌弃他。
郑允浩，郑氏传媒的总裁，第一次，有点搞不懂自己的想法。看到金在中公司半天没公关，他大概也懂公司的态度了，娱乐圈就是这样的，他想了想，换作自己，也很有可能对手下的艺人这样无情，但是因为是金在中，他才第一次发现这样的做法是如此残忍。他立刻派人去和金在中公司谈判，让金在中没赔一分钱就解了约。先把合约问题解决是正经，然后才有时间去解决自己的那些弯弯绕的心思，郑允浩还是最理智的那个人。
事实证明，郑允浩面对感情问题，也是需要时间思考的。
于是金在中宅在家里的那段时间，被郑允浩全部用来思考了。
他辗转要到了金在中的号码，微信，家庭住址，甚至常去的酒吧，所有信息都被好好地存在了手机上，却什么都没做。他还没摸透自己的心思，他喜欢金在中已经是既定的事实，那么他不由地问自己这份喜欢能持续多久？现在闯进他的世界，像一种趁虚而入，自己给了金在中希望，今后却又不再喜欢他，金在中该怎么办？他手里捏着一份合约，终于犹豫再三后让手下给金在中的小经纪人打了电话。就算没有立场去爱他，当下郑允浩也想拯救他的事业。
签约的时候他是想自己出面的，但是那天下午他在开会，接到金在中同意的消息时走不开，又不想改期怕金在中多想，便派了人立刻过去签约。他嘲笑自己，总裁和艺人签约，自己竟然比对方还着急。
签约之后金在中还不急着演出，郑允浩像是急着把人宣誓主权似的，每天催着公关部出公关文了。期间他俩短促地见过一次面，询问他一些真相，金在中想了想，直接把那个恋童癖艺人的事说了出来，郑允浩点点头让他放心，金在中又和他道谢，郑允浩看着他柔顺的头发，想伸手摸一把，还是克制住了，满脑子两个字：真乖。
见了一次面后，郑允浩彻底纠结了，开始拖上身边亲友咨询，我到底该不该追他啊？万一我对他不是真爱怎么办？可是他那么乖……亲友一开始还理理他，后来直接嫌他烦，在他干嚎了第十次“怎么办”之后，直接放话：“郑允浩你是不是傻的？你哪次谈恋爱还没好上就担心能不能长久的问题了？”
郑允浩心想，感情问题果然还是旁观者清。
于是当郑氏传媒正式宣布签约金在中并澄清谣言时，郑允浩也开始了对金在中的追求。郑允浩是很直接的人，不喜欢搞弯弯绕，喜欢对方就对他好，想见面就说我还想见你，虽然有金在中所有的联系方式，还是直接和金在中要了手机号微信号并且当面加上了。金在中当时的表情似乎很惊讶的样子，但还是微笑着的。
金在中重新开始了窝在家写剧本的日子，郑允浩则开始了天天去金在中家蹭饭的日子。
不是故意的，只是郑允浩天天都想见金在中，于是每天都直接约他见面，金在中摆摆手“我必须在家写剧本，不然不能演出给你赚钱。”郑允浩就真的每天来金在中家里见他，金在中做饭，郑允浩有时候给他带小甜点，草莓味儿的；大部分时间郑允浩看他写剧本，翻翻金在中收藏的光盘，等金在中闲了就和他聊自己留学的事情，聊到共同看过的脱口秀，竟然发现两个人的品味无比契合。金在中这时候已经恢复到平时的模样，直接和郑允浩开玩笑：“郑总什么都好，就是带的甜点不合我的口味。”郑允浩关切问道：“那你喜欢什么味道？”金在中面无表情开口：“菠萝。”郑允浩“哦”一声，说记下了，金在中就笑，问他笑什么他也不说。郑允浩离开时刚下楼就收到金在中微信语音，硬是等到上了车才打开来听，金在中声音软软的：“之前和前男友超市购物，遇到熟人问我们买了什么。我说买了菠萝，他和我吵架，说我故意在购物车里挑了最搞笑的一样东西。”郑允浩笑着回了一句：“那你到底喜不喜欢菠萝？你喜欢什么我明天就买什么，再搞笑也买。”见那边没回复又补一句：“段子挺好笑的，可以写进剧本里。”郑允浩半夜才收到金在中后来的回复，竟然是个问句：“你不是喜欢草莓吗？”
第二天，郑允浩继续带了草莓味的，两个人再也没提昨天的事儿。
再后来，金在中就不让郑允浩来了，他说自己要排练，不想给郑允浩剧透，听到剧透两个字，郑允浩楞了一下，金在中理所当然地问：“你不是要来看我的演出吗？”当然会去啦，郑允浩想，但是这么被金在中说出来，他心里有点甜丝丝的。
见不到金在中的那一周，郑允浩坐在办公室里每天心里都像小猫挠似的，好在还可以发微信骚扰他，只不过金在中真的很忙，回消息都很慢。一开始郑允浩只能傻傻盯着手机屏幕等，不过后来他发现这一周其实是有很多事情可做的。比如？给娱乐公司爆个料把那个恋童癖艺人曝光，再比如，给金在中写安利软文然后发出去。金在中的粉丝也都很争气，看到郑氏传媒一系列公关行为，也开始在微博刷起了#金老师diss恋童癖#的帖子，于是在金老师回归前夕，网上的舆论都转向了金在中这边。
接下来就是买花啦，郑允浩想。
金在中签约郑氏传媒后的第一次脱口秀演出，郑允浩仍然坐在了人群中，金在中却第一眼就看见了他。这次演出像是金在中对自己最近状态的总结，说到前段时间自己状态糟透了，但是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纤细脆弱的样子，觉得自己真是太性感了。虽然是老梗，但是台下观众都乐不可支。他随即讲到了之前写在电脑里的“洗脸池”的段子，又对自己前段时间社交失败进行了嘲讽，甚至还真的说了和前男友买菠萝的例子。郑允浩是真的觉得好笑，情不自禁地嘴角上扬，又露出两颗小虎牙。最后金在中突然提到了一段感情，他在台上笑着说：“这个人啊什么都好，就是不是纤细瘦弱那一款的。”底下有几个观众吹起了口哨，郑允浩却没笑，看了眼放在自己脚下的花。
第一场演出，新公司又肯宣传，因此演出后各路媒体接踵而至。郑允浩在观众席坐了一会儿，估摸着时间进了休息室。金在中坐在镜子前，还没卸妆，眼镜倒是已经摘下了放在桌上了，估计是为了采访。他从镜子里看见郑允浩进来，见他关了门，站起身来迎他。郑允浩突然快步走上前，一只手扣住他没让他转身，通过镜子和他对视。金在中柔声问他“怎么啦”，郑允浩看见他眼下一颗小痣，心里一动，右手把花从背后拿到他面前：“送你的花，庆祝首演顺利。”金在中刚接过花，小声称赞了一句好漂亮，下一秒就被郑允浩掰过身子吻了上去，郑允浩靠近的时候他闭上了眼睛。郑允浩张开嘴巴，轻轻吮着金在中的唇瓣，然后贴着他的嘴唇，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和金在中说：“你不适合瘦弱的男生，”金在中仿佛被他蛊惑了的似的，喉咙里轻轻地“嘤”了一声。郑允浩好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似的，收紧了抱在金在中腰间的双手：“看你这么瘦。”他继续用自己的唇摩挲着金在中的：“你不适合纤细脆弱的人”，轻轻抚着金在中的背：“你这么脆弱敏感，还怕寂寞。”突然间金在中的睫毛颤动了一下，有什么热的液体滴落在金在中的脸颊，郑允浩继续抚着他的背：“怎么办呢，金老师。”，金在中的泪流得更多了。郑允浩摸摸他的头发，终于吻上他的眼睛，他想把金在中所有的眼泪都吻去，就像他想要抚平他所有的伤痕一样。等到怀里人终于不哭了，郑允浩才开口，把在肚子里打了无数遍草稿的句子像演话剧般地念出来“在中啊，我比你强壮，可以保护你；我还可以随时陪着你，让你不觉得寂寞。而且哦，我还能够欣赏你的笑话。你看我们如此互补，所以我可以和你共享洗脸池吗？”金在中听到这句话又哭了，但是他把郑允浩抱得紧紧的，哽咽着开口，说“好。”